Cover Story

天橋底的天空

19 Apr 2013


 
 
天橋底,一向是香港城市景觀的黑點,散布於全港各行車天橋之下。為了交通,橋面來往頻繁的車輛,遺下橋底的黑暗,索性把它們視作盲點,幾十年來不加理會。今天,有組織要挖出這片黑暗,將之放在社會討論的陽光下,務求塑造橋底一片又一片的天空。

自由的禁制
「Arrived. This place is highly secured.」相約攝影師在「起動九龍東辦事處」門口等候的時間到了,攝影師Whatsapp這句話給我。他到底發生事,去了一個Highly Secured的地方?事後他說以為訪問在辦事處內進行,豈料「誤闖禁區」,甫踏進辦事處,即被幾名保安員和職員包圍,斥問攝影師想做甚麼。

訪問的地點是辦事處旁的「反轉天橋底一號場」,根據「起動九龍東」的網頁所述,這?「目的是將觀塘繞道下被圍封的都市空間重新釋放予公眾使用,場地採用開放式設計,保持一個自由的環境,營造一個市民可暢意蹓躂的公共空間。」不過當我們在那兒訪問該區觀塘區區議員顏汶羽時,才說了兩句,還未開始拍照,已有一名辦事處的職員走過來,說涉及任何商業用途的傳媒拍攝行為,必須事先得到新聞處批准。雖然本雜誌在不少地點免費派發,但便利店也有發售的,亦有刊登廣告。言下之意,即不能在此拍攝?

「一名區議員在公共地方接受傳媒訪問,為甚麼要向新聞處交待?你叫新聞處打給我吧!」顏汶羽當日下午將與其他同區區議員和發展局局長陳茂波開會,碰巧議題涉及這個「一號場」,他氣憤地說:「我一會和陳茂波見面,我一定會拿出來和他談!」還記得去年11月6日,陳茂波穿?筆挺西裝,頭戴白色安全帽,參觀這?時發言:「天橋底通常都給人荒廢荒涼的感覺,但我們起動九龍東的同事,就為這個天橋低注入活力和創意。」辦事處也聲言這?基本上不需要申請進行活動,而且24小時開放,說到很自由似的,但今天到來,先是攝影師被辦事處職員一嚇,再被禁止拍攝,先不要談這?是否一個百分百的公共空間,就算能否稱得上「稱職」的文化藝術表演場地,均令人不得不存疑。然而我們曾經多次到政府總部下的添馬公園為立法會議員拍攝,未曾受到任何形式的制止。

最後可能區議員和傳媒的關係吧,職員道歉,但沒有說明甚麼原因當時出口制止,也沒有表示其實是否准許拍攝,只說我們可以繼續。

橋底春光 若隱若現
「反轉天橋底一號場」和「起動九龍東辦事處」是「起動九龍東」規劃大框架下,發展觀塘繞道橋下計畫?的其中兩個部分。在2010年1月16日,第一項計畫「觀塘海濱花園」落成,其面向?德郵輪碼頭,遠眺維港港島北岸的景色,加上在一般公園沒有的較新穎設計,使這?成為電視劇集取景、拍婚紗照的熱點,算是這個使用率相當低的花園的一種成就。由觀塘公眾碼頭延伸至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的整條觀塘繞道天橋底,其實還想將長200米的海濱花園跨過「一號場」和辦事處向九龍灣方向擴建多700米,而顏汶羽的願景,則是穿過?德舊機場,連接土瓜灣海心公園,再延伸至紅磡、尖東,「希望走到去星光大道啦。」顏汶羽說。先不考慮未來尖東般遠,單單是觀塘海濱花園與「一號」之間,就豎立了一間麵粉廠的吸麵粉機械,顏汶羽說這是船隻運來麵粉後,用來吸麵粉入麵粉廠的,該處是私有土地,當我們從一號場走到海濱花園,也不得不走到馬路,避開迎頭的大貨車向前衝,而在觀塘繞道下的空間不少是私人土地,要發展,必先打這些釘子拔除。

利用天橋底空間在香港是新鮮事,但在世界各地並非新奇事。在日本東京,鐵路網絡縱橫交錯,穿插在鐵路橋底的地方,如新宿、上野、銀座,不少鐵路底下均被利用作餐廳、商店。店鋪鋪上隔音物料,客人一邊享用美食美酒,一邊聽?沉厚的列車「隆隆聲」,一邊感受列車經過的微微震動,反而為旅客帶來另類特色的感受,聚集成食街、商店街。

香港也不是沒有發展天橋底的例子,例如銅鑼灣摩頓台的行車天橋底下,就有灣仔區文康會、二次世界大戰退役軍人會、港灣婦女會、香港銀禧樂苑三家社會機構;地址為纜車徑一號,位半山一段橋底的是世界自然基會香港分會;以及一眾橋底當中最具「朝氣」的是分割灣仔與銅鑼灣的鵝頸橋,橋底下有香港婦協郭得勝服務中心、跑馬地鵝頸橋街坊福利會、公廁、巴士站,以及「打小人」的勝地。只是香港的橋底不是荒廢,就是用作休憩設施或社區設施,還未出現經濟、甚至合法居住用途。

訪問顏問羽當天下大雨,無錯,在天橋底下能夠避雨,還繼續可以與他傾談,攝影師也可繼續拍照,但橋身也要疏導雨水的,可能喉管漏水,雨水還是穿過橋身滴下,很快弄濕了「一號場」上設計為座椅的「卡板」,透視出橋底進行活動的其中一個缺點。「天橋底就是這樣,你說怎樣住人?」顏汶羽說:「倒不如將一些社區設施搬到這?,再將設施重建,我覺得來得更實際。」

居住與工作間結合
顏汶羽對於橋底作住宅用途的批評並非無的放矢。由立法會議員陳婉嫻、跨媒體文化人胡恩威、中大建築學院副教授鄭炳鴻3人早前成立的「天橋底行動」,對天橋底空間進行各種活動的可行性研究,當中陳婉嫻聲稱「一號」比北角城市花園寧靜10萬倍;比起住籠屋好100倍,其後又於報章專欄中力倡天橋底可興建住宅的構想。其構思可謂一石激起千重浪,除了「行動」和坊間仍未有任何橋底建屋的具體建議,更面對一連串批評。鄭經翰就在《風波?的茶杯》電台節目斥說:「沒有地,我就給個屎坑你建住宅讓窮人住,靚地就賣清光,這樣不行呀大佬!」身為發展局局長的陳茂波固然支持天橋底空間的無限想像,但對於住人,也在其網誌《齊齊去?天橋?》中表示出負面態度,新聞處網站更將網誌題目易為《天橋底不宜闢作住宅》,開宗明義表態反對。

天橋底要住人,香港人真的要這麼悲慘嗎?「拋磚引玉,將這議題放在社會討論。」身為中大建築學院副教授,鄭炳鴻參考過不少外國發展天橋底的經驗,但住人的例子不多,他說:「我們Push前多一步,喂,住人行不行呀?否則人們覺得議題不夠Spicy。」所以住人並非「行動」的惟一方向,他們其實想透過這一點誘發討論,使社會重新思考天橋底的空間想像,繼而擴闊至整個城市規劃的宏觀層面,只是傳媒?意陳婉?100倍、100萬倍的言論,以及其新聞價值和往後的輿論空間。誘發討論這個目的,可說成功。

鄭炳鴻以一幢大廈為例子,應一早考慮好地牢的用途,才?手興建,相反現時才研究橋底用途,「某程度上是Afterthought,補救的方法。」他說:「是不是考慮交通網絡、建設天橋之前,已經知道橋底可以做甚麼?怎樣做?這是最正面的角度。」他現時提出橋底可能用途有三樣,包括像現時「一號」的文化藝術表演場地、二是文藝工作者的工作室、三是市集。要注的是,活動必須配合天橋底的地理位置,如鵝頸橋底位處灣仔與銅鑼灣之間,那兒人多車多,才可成為巴士站、服務區內居民的社福設施;亦如觀塘繞道鄰近工業區,遠離民居,不能劃作市集用途。

然而鄭炳鴻所說的居住用途,並非只是住人這般簡單,他說:「上班工作這種模式,好多時候因為網絡的發展而削弱,將工作和居住地點結合是可行的。」他認為文化藝術創作的自由工作者,將居住、工作地點的間?模糊了,亦融合了,就算在工廠大廈覓得一個理想空間,也彷彿各單位閉門做車;相反將市區僅有的天橋底空間經過簡約、新穎的設計,興建作Artist Residence,就能為文化藝術工作者提供創作和居住空間之餘,亦給予一個開放的創作氛圍,形成一個小社區,各人激盪、擴闊創意與思維的空間和深度。

不可能中種出可能
可是,一個無可否認的現實就是,如果天橋底的環境好,豪宅早已搬到那兒,天橋底既然是不少流浪者之家,其環境條件當然好不到哪兒。雖然鄭炳鴻說自己親身到過觀塘繞道量度那兒的噪音程度,在關了窗戶的室內大約是60多分貝,可以接受,但當日早上非交通繁忙時間,我站在「一號場」上,無車經過固然安靜,但一有大貨車經過,聲音特別引人注意,加上聲音是直?散射,汔車行車、響銨的噪音遠比一般大廈低層單位還要高;加上懸深粒子密度比空氣高,晚上空氣污染物容易沉積在橋底。鄭炳鴻迴避了空氣污染問題,轉而將全港的空氣污染問題拉下水,「5樓或以下的住宅是不是不能住人,理論上是,實際上不是。」他說:「我想發大這個問題,究竟5樓以下是不是不應該人居住?」

無論如何,「天橋底行動」並非政府部門,極其量只是一個諮詢組織,它的作用是擴闊市民對城市空間的討論和構想。香港有接近2000條天橋是事實,當中不少橋底空間被荒廢或不充分利用是現實,市民、輿論要做的不是千方百計去證明天橋底活動的不可能,而是要構思如何將之化做可能。

政府與文藝團體的對撞
為了壯大「一號場」的聲勢,政府在本年1月打算舉辦「反轉天橋底——青年樂隊馬拉松」音樂會,本來得到不少地下樂隊響應,但很快他們全部杯葛是次音樂會,樂隊The3Think在facebok留言:「我?The3Think與另外兩隊嘉賓樂隊Kolor、Killer Soap由於現在才得知主辦單位起動九龍東的理念,已決定唔會出席今次動!就算我?The3Think要出席活動,我?都只會向政府表達,唔係單單優化一條天橋底就可以幫助到香港所有?本地樂隊!」他們又表示:「我們針對的對象顯然是整個起動九龍東計畫,阻止政府為打造觀塘商貿區粉飾太平,誤導大眾。」這種負面態度非部分樂隊所有,而是絕大部分的地下樂隊,而已被「消音」的音樂展演場地Hidden Agenda負責人Kimi直斥「反轉天橋底」計畫,認為「起動九龍東」及其以下的計畫,均是為了剷除工廈、重建商廈的托辭,表面上大搞文化藝術,實質誘遷觀塘工廈的地下Band房,給地產發展商賣一個好價錢。

出現這種對立,鄭炳鴻解釋:「一是政府管治技巧不足;二是香港的公民社會發展正在成熟。」從九七回歸以來,無形中建立了民間對政府的不信任,以及政府不具民意的代表性,變成政府所有行政措施在民間眼中均是糖衣毒藥;政府不具民意基礎,從根本上就難以從市民的需求作出發點有效作出公共空間的開發工作。鄭炳鴻認為公共空間的開發,應由一種「交叉遞進」的討論方法,先由使用者,即民間作主動,對地方開發提出意見,政府收集後再作出回應方案,並由民間檢討,這種互相回饋的意見交流下,如果政府回應得到民間同意,便能達成共識;如果不接受,就嘗試再次溝通,直至有共識為止。開發後,須有中介角色接結政府與文化藝術的使用者,他說:「(政府與文藝團體)對立面不是直接相撞,會有緩衝、理解,因為統籌角色一定理解使用者。」姑勿論官商勾結的陰謀論是否真實,政府如想振興無論是否橋底的文化藝術工作,必須撇除官僚性強的行政模式,連拍照也要禁止,應該由政府提供土地和設施,再由一些團體作為中介者,並任由創作人在這片空間天馬行空,因為政府往往有一種思維缺陷,以為文化藝術形同一般休閒活動,作用只是市民舒展身心之用,荒謬至極!

有待打磨的寶石
在紐約曼克頓的Gansevoort Street至West 34 Street,長2.4公里的「高架公園」,露天的地方種了花草、放置椅子;有遮蔽的就用作文化藝術的表演場地,由一條本來紐約市長朱利安利(Giuliani)及官員打算拆除的高架鐵路,經現任市長彭博(Bloomberg)大力支持,在建築師的手上變成世界著名旅遊景點、居民消閒去處,使一個垂死的建築得到重新。

在香港,擠逼的城市景觀中常見高架天橋,底下的空間就如當年荒廢的曼克頓高架鐵路一樣,是璀璨城市景觀的黑點,然而橋底與橋底之間不少有行人道連接,且遍布東、西九龍。當年沒有人幻想過曼克頓荒廢的高架橋可變做花園,同一道理,在香港眾多的吵鬧聲中沒有人預言過橋底可能散發的光芒,所以在此強調一次,我們不要千方百計去證明天橋底活動的不可能,而是要構思如何將之化做可能。「天橋底行動」正燃點?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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